孩子中午放學後,決定在溜滑梯旁寫作業,功課量不大,但他這次格外不耐,起先只是覺得生字筆畫太多,隨後煩躁逐漸擴大,我安撫他,認為不用非得現在完成,剩餘的部分回家進行就好。孩子地上打滾:「就算現在不寫,回家也要寫!我就是不想回家也要寫作業啊!」
「如果不寫作業會如何呢?」我問。「會被老師罵!」他說:「但我就是不想寫!為什麼我都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?」
這句話讓我想起我讀小學時,還真的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,堅持不寫作業。就像孩子說的,遭老師責罵、體罰、被當透明人、無法下課、打掃教室。放學前抄寫聯絡簿,老師指示用紅筆於交辦事項中註記未完成進度,整個學期下來,我的聯絡簿滿滿紅字。
不寫作業的原因,除了不想寫、不會寫,也是不知道為何要寫。
體制內教育的文化裡,課堂給予的知識,往往以提升基本能力為目的,依考試成績作衡量,成績優異的孩子,獲得關愛,是大家眼裡的好學生。或許,我明顯感受到老師因成績優劣而差別待遇,賭氣不寫。
常遇到家長問我,如果讓孩子自己決定是否學習,他會不會只想玩,什麼都不學,以至於耽誤成長?造成影響?
這些問題擁有相似路徑,它們都將「提升能力」看作唯一的學習指標,輕忽學習與生活的連結性,只把學校、課堂、各種認知課程提供的知識視為學習,而以為孩子對日常、環境的探索,是不具意義的遊戲、純粹的娛樂。這些問題也隱含著自己的孩子和同齡孩子相較的焦慮。
當時上課幾乎沒在專心聽講,也不管作業的小學生涯,歷經二十多年後,到底對我產生了什麼影響?坦白說,我也不知道,但可以確定的是,就算有什麼影響,也不足以耽誤我的人生。
小學的我總是讀自己想讀的書、看漫畫、打電動、去同學家、到公園晃,四處玩,受到生活的各種事物牽引。當我長大回顧這段時光,也才發現,那時獲得的知識,幾乎都不是來自學校,而來自興趣的延伸。
童年玩的遊戲,更在我成為教育工作者後,對應到與孩子玩的遊戲:察覺遊戲裡孩子的想像、創造、理解、詮釋,既是最原初、也是最重要的求知方式,這樣的學習,是長大的過程中,我們逐漸拋去的世界。
儘管體制內教育需要改革,我也不認為體制外教育必然優於體制內。但當我們把學校當作學習的主要場域,把「提升能力」當作學習的主要方向,當我們為了讓孩子跟上課程進度,把多數時間拿來寫作業、寫考卷、預習、複習、準備考試,忽略彼此的生命狀態的時候,其實我們也遺忘了:
人之所以獲得知識,乃是從自身對周遭的接觸中產生好奇,展開追問,進而賦予事物意義。知識,是為了使我們更暸解自己,並且將這些探索,反覆的投入世界,盡情想像與創造。
前些日子,與母親聊到那段聯絡簿滿江紅的小學生涯,好奇她的感覺?不會覺得難為情?或是督促我寫作業?母親想了想,說她小時候也不喜歡寫作業呀。是耶,到底誰喜歡寫作業?
母親當然煩惱,曾嘗試一些方法,不過,也許是感受到掙扎的心情,所以不再勉強我。
她說,比起寫作業,比起進度,比起成績,她更在意我是否樂意做她的孩子,是否在她的照顧下,能夠安心做她的孩子,能夠自在的成長,成為我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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